深秋的園子，落葉是極多的。先是幾片，繼而紛揚，終究鋪滿了石徑，踏上去沙沙作響，竟似大地在耳畔輕輕嘆息。我每每走在里面，總不免躊躇，生怕踩碎了這季節(jié)的殘片。
葉的聚散，向來不盡如人意。春時萌發(fā)，夏時繁茂，秋來便飄零四散，此乃天地常理。人卻不然，總以為聚是天經(jīng)地義，散是背叛。記得少時與友人在梧桐樹下相約，言稱永不相忘，后來一個南去，一個北往，音書漸絕，竟至于對面相逢而不識。當初的誓言，大抵也被風吹散，混入落葉堆中，作了花泥。
曾見一老翁掃葉，掃帚聲颯颯，極有韻律。我問：“掃干凈了明天還落，這又是何苦呢？”老翁笑而不答，依舊揮帚，只良久方道：“掃是掃，落是落，兩不相妨。”我聞言怔住，豁然了悟：原來聚時珍惜，散時不執(zhí)念，方是正理。人如秋葉，聚散本是常態(tài)，強留反而徒增煩惱。
世間情緣，大抵如此。親人、友人、愛人，皆如枝頭葉，緣在時相依，緣盡時各奔前程。強求留住不放，不過是將枯葉系于枝頭，既礙了枝頭新芽萌發(fā)，也徒讓自己添了憔悴。倒不如任其飄落，記得它青翠時的模樣便是。
飄零的葉，歸宿各有不同。有的落入溝渠，隨流水而去；有的飄進庭院，化作春泥；有的被孩童拾起，夾在書中作了書簽；有的則悄然隱入無人知曉的角落。人的分別又何嘗不是如此？有的后會有期，有的再無相見；有的相忘于江湖，有的永駐心間。不必問為何如此，只因聚散如葉，且由它去。
我如今走過落葉滿徑的園子，不再刻意避讓。沙沙聲里，竟聽得出別離的笙簫，也聽得出重逢的序曲。葉落歸根是散，來年枝頭發(fā)新芽，便是又一場聚。聚散之間，生命完成了它的循環(huán)。
且由它去吧。既然留不住飄落的葉，不如放手，看它在風中舞出最后一曲。既然擋不住要走的人，不如祝福，記住彼此各自最好的模樣。天地遼闊，能有一程相伴，本已是幸事。
夕陽西下，落葉滿地鋪如金。我踏葉而行，沙沙聲不絕于耳——那是秋天在低語，說著聚散的故事，也說著放下與自在的禪機。（公輔中心 袁文）
